第四章
天叵 by 承德宋鸽
2018-5-26 06:02
第四章
出叛徒
志士血洒街头
舒渴读
转移途中遇险承德避暑山庄丽正门前稍偏东南方向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有一处正南正北的大院子。院门宽阔可以进出汽车,两只高大凶猛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眼睛瞪得圆如铜铃。门垛上高悬的满洲国旗和日本国旗迎风飘扬,由日本宪兵和满洲警察组成双岗执行警卫,这里就是满洲国热河省省府大院。
说起热河省省府大院,还确实大有来头。大院最早是一所官宅,主人名叫穆彰阿,清道光年间的首府大臣,权倾朝野。自从康熙皇帝肈建避暑山庄以后,承德就成为了中国的第二个政治中心。从康熙到咸丰六个皇帝,每年的五月至九月,他们都要来承德避暑山庄处理朝政。朝中大臣除各别的在京留守外,其余的悉数随驾来承。
皇帝住避暑山庄,大臣们只能住在承德地方官衙安排的寓所中。虽说这些寓所的吃住条件也不错,但与大臣们在京城的王府官宅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大臣们苦不堪言,面对现实,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咬牙坚持,权当是上天的一种“天将降之大任”前的磨练。可是人与人不一样,他们中间的一些手握实权兜有闲钱的人纷纷动起了歪脑筋。
这些人在承德街上圈地盖房,几个朝代延续下来,承德街上的官宅王府逐渐增多。其实这些人内心的小九九谁都门儿清,他们在承德盖房,伴君辅政是虚,取妾纳小才是实。到了道光年间,穆彰阿更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总共来承德十三回,每回都没闲着,娶了十三房姨太太。也挺好,留下一处大宅子,否则后来的承德道台府、民国都统府和满洲国热河省政府还真不知道设在哪。至于穆彰阿怎么倒的台,这所宅院怎么充的公,那就谁也说不清了。
白德江乘坐的黑色别克轿车驶进省府大院,三拐两拐最后停在一处院中院门前,这里就是章一儒办公的地点。白德江没等汽车停稳就推门下车,风风火火进了院子,轻车熟路径直走进章一儒的办公室。此时,章一儒也正在等他。“省长,我来了。”这算是白德江打了招呼。
章一儒坐在办公桌后没起身,他拿这位省警务厅长从来不当外人,绝对的“铁哥们儿”,再说又是自己的部下。“什么事啊?电话中也说不清楚。”白德江大大咧咧地往章一儒对面的沙发上一坐,眉眼中藏不住满心的兴奋。“大喜事,省长,你就给我升官吧。”章一儒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知道眼前这个主儿有时候说话不怎么靠谱儿。
“什么呀就升官,你得说明白了啊。”白德江的兴奋劲有增无减。“我破了一个大案,国民党军统热河站的一个副站长向我自首了。”章一儒像是被注射了兴奋剂一样站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啊。”白德江真会接下茬。“正好还掉在咱们的嘴上了。”章一儒走到白德江身旁坐下,想趁热打铁问个明白。“快说说,怎么回事?”
白德江没马上回答,倒不是故意抻着,他渴了,站起身走到玻璃茶几边一把抓起凉杯,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水,抹了一把嘴后走回原位坐下。“国民党军统热河站在一年前就撤走了,这个咱们知道。来自首的这个副站长是偷偷留下来的,咱们对他的情况还真是一点都不掌握,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是他媳妇劝他来自首的,怕他以后被抓住枪毙。”章一儒挺有感慨。
“满洲国还是强大了,有震慑力了,敌人看着他们自己那边的势力没啥指望,也只能自首保命了。”他接着问:“这个副站长供出什么来了?”白德江的兴奋点再一次被勾起。“国民党那边他倒没说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过,在共产党这边他倒供出来一个联络站。”“联络站?”章一儒一双老眼有点放光。“在哪?”白德江一字一板。
“南营子大街吉祥戏楼。”“吉祥戏楼?”章一儒对这个地方熟悉。“那里的老板姓孙哪?”白德江点点头,肯定了一下。“没错,孙福顺,他就是这个中共地下联络站的负责人。”章一儒感到意外了。“没想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前两天,他还组织梨园名角为驻承日军搞慰问演出呢。”突然他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
“诶?不对呀,共产党的地下联络站,他国民党的军统是怎么知道的?”白德江一副高人指路的架势。“我的大省长,您怎么明白人说糊涂话呢?现在是什么时候,国共合作您忘啦?尽管他们两家勾心斗角面和心不合,但毕竟是合作了。要合作就得有个互相通气的地方,听那个副站长讲,吉祥戏楼就是。”章一儒明白了,微微一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谁能想到,国共合作对咱们还有好处呢。”
白德江掏出烟,他知道章一儒不抽烟也就没让,自己叼上一根后点燃,说话的口气有些卖弄了。“章省长,前边的道儿,兄弟可给你趟好了。下一步怎么办,您拿大主意。”章一儒非常果断。“马上拿人。”听章一儒这么说,白德江反倒稳当了。“这么急?不等等啦?没准儿放长线能钓上大鱼来。”章一儒还是老谋深算有一套。
“一分钟都不能等。你想想,一个军统副站长叛变,咱们这边儿人的嘴都能那么严吗?人家国民党那边能不知道吗?知道了,肯定得通知共产党这边。晚一步,这个孙老板没准就跑得没影了。到时候,咱们哭都来不及。”白德江恍然大悟,站起身,随手按灭香烟。“什么时候行动?”章一儒也站起身。
“我马上向水田弘志司令官汇报,你回去先把人手儿准备好,听信儿。”“是!”白德江转身就走,章一儒朝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走去······吉祥戏楼座落在南营子大街最繁华地段,戏楼的门脸高大气派,戏楼内部虽然只有一层,但观众席足有五百多个座,规模不小。戏楼的舞台宽敞,什么样的戏都能演。
在整个热河省,吉祥戏楼绝对是数一数二,没有哪家敢比。平时甭管官方民方或是日本人,只要有场面上的事,都得来吉祥戏楼操办,难怪堂堂省长章一儒都对这里熟悉。
傍晚,南营子大街挺清冷,路灯浑浑噩噩,街上行人稀稀拉拉。巡街的警察像丧家犬一样打不起精神,就连做小买卖的吆喝声都显得有气无力。几乎见不到汽车,偶尔有一两台日本憎帽m牌自行车驶过,还有载客拉人的人力三轮车。吉祥戏楼大门上方挂着一副不土不洋的霓虹灯,灯光明暗闪烁晃得人眼睛特别不舒服。
戏楼里面还算热闹,舞台上正在唱《群英会》,演员们唱念做打招招见功夫。观众席里上了六成的座儿也算说得过去,戏迷们看得如梦如痴捧场的叫好声不断。后台侧幕边上,扮好了戏的“蒋干”和“太史慈”两个演员在闲聊。“太史慈”是花脸扮像,手端饮场水杯。
“戏园子孙老板叫咱们散了场先别走,要结戏份子。”“蒋干”感到意外。“今天就结?不是说好等十场戏唱完一块结吗?”“太史慈”少许喝了一口水。“变啦,刚传下来的话,听说孙老板明天要出门儿。”“蒋干”想得挺多。“那咱们这戏还唱不唱啦?咱们这合同可是跟孙老板定的。”“太史慈”心里也没谱。
“是啊,说不好,估计一会儿结完份子,也就该见真张儿了。”“蒋干”满心不愿意地发牢骚。“这年头是什么世道,唱戏的这行简直就没法干了,成天介为了养家糊口犯愁。你看,好不容易在这个台口搭上班儿,这下子又悬了。”“太史慈”倒是想得开。“啥人啥命,认了吧。”他朝前台上看了一眼,顺口嘟囔了一句。“该我了。”放下饮场杯,拉起“扇膀”就上去了。
吉祥戏楼大门外左侧街面上,白德江带着两个警卫身着便衣来到一块“仁丹”广告牌子后面的阴暗处。戏楼里面传来隐约的锣鼓声,白德江他们停住脚步,像是在等人。片刻,老警察陈财从戏楼门口方向走了过来,他也穿着便衣。“报告厅长,戏楼的几个出口都让兄弟们给堵死了,姓孙的那小子就是插上翅膀也跑不了了。”白德江满意地点点头。
“好,一会儿咱们就来一个罐儿里捉王八。”陈财接着汇报。“刚才我听前台的一个茶房说,等今天的戏一拉幕,姓孙的就给大伙结账。看样子,这小子是想挠丫子。”白德江藐视地一笑。“哼哼,想溜?晚啦。”陈财今天想露一手,立功心切。“厅长,夜长梦多,动手吧?”白德江沉得住气。“不忙。等戏散了,人走干净了以后再说。
咱们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抓他。”突然,从吉祥戏楼后面传来两声枪响,接着又是一片乱枪声。白德江预感大事不好,带着人顺着戏楼左侧的胡同飞快朝响抢的地方跑去。
借着吉祥戏楼后门的一盏照明灯,可以看见一个身穿长衫的中年男子卧倒在血泊中。旁边站着几个持短枪的便衣警察,其中一个头部受了伤,自己用手捂着,血从手指缝渗出来。戏楼里面锣鼓声很响,刚才的枪声没有惊动戏楼里面的人。白德江领人跑了过来,陈财走近倒地男子弯腰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后向白德江报告。
“是哪个姓孙的,死了。”白德江问那几个现场的便衣警察。“怎么回事?”那个受伤的警察走上一步。“我们在这守着,他突然就从门里出来了。我以前见过他,叫他站住,没想到这小子抬手就是两枪,弟兄们一看不打不行了,也就开了枪。”陈财立刻就捉摸出“味儿”来了。“看样子,这个姓孙的对咱们要抓他的事摸着影儿了,想金蝉脱壳。
他满戏园子散布说等演完戏给大伙结账,其实是在放烟雾弹。”白德江看了看受伤的警察。“你赶紧上医院包包去。”随后他斜了一眼倒地男子,自言自语。“他妈的,本想悄不声的弄个活口儿,没想到出这事。”他对在场的几个下属吩咐:“马上给我收拾了。这件事外人不知道,谁要是把事情捅出去,枪毙!”
建于1936年的承德火车站,整体造型从远处看神似一列蒸汽火车。如果用心悟一悟这座建筑的细节,又可以看出它既有紫禁城太和殿的气魄,又有承德须弥福寿庙的风采,还有避暑山庄亭台楼阁的神韵。这座建筑的用料中西合璧,砖木结构,黄琉璃瓦嵌顶彩色洋灰挂面。承德火车站就其建筑本身而言,绝对是一座让任何人都说不出什么微词的建筑精品。
火车进入中国的时间是1881年,半个多世纪以后,承德才有了铁路和火车。1933年日本人侵占承德,江山还没坐稳就忙不迭地开始修铁路。打的旗号是为热河人民办好事,实际的狼子野心是巩固满洲国西南国境线,打开热河省与东北各省的的军事通道,同时也方便把热河省各种资源掠夺到大连港后再运往日本。老百姓心里有数,小日本没长毛儿,长了毛儿比猴还精。
修铁路通火车,必须要有火车站。在修建火车站这件事上,时任热河省省长的张海鹏活灵活现的当了一把跳梁小丑。张海鹏原本是个东北农村的“混子”,老爹是个“拥日拥满”的村长。日本的“开拓团”来了以后,张海鹏的老爹认贼作父,积极参加“土地改制”,组织“民会”,强迫农民将土地送给日本人,因此成了日本人眼中的积极分子。
张海鹏就凭着这种可恶的“根红苗正”走上仕途,而且步步高升。张海鹏这小子有野心,眼睛总是看着比他高的职务。在热河这个边塞穷省当封疆大吏绝对不是他的理想,他的奋斗目标是到皇帝身边作一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重臣。当他这个省长知道要修建承德火车站时,心里一动,觉得邀功献宠的机会来了。
他咬着牙写血书给日本天皇好关东军总司令部,强烈要求设计承德火车站要请日本设计师。结果事随人愿,日本外务省派来了日本当时最杰出的设计师,也就是曾经设计了那座日本首相官邸的横田纲二,由他出任承德火车站的总设计师。
在欢迎横田纲二的宴会上,酒过三巡的张海鹏当着在场日满高官的面,请求横田纲二把承德火车站设计成大日本帝国风格样式的建筑。没想到横田纲二不买账,他说日本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建筑风格,日本现存的建筑样式,除极少部分仿西欧外,其它都是从中国隋唐时期传承拷贝过去的。就连现在的日本皇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古长安大明宫的复制品。日本京都,简直就是一座唐城。横田纲二说话不走脑子,他说张省长让他把承德火车站设计成日本风格,还不如直接说是要设计成中国风格的。
就是横田纲二这句话,吓得张海鹏差点尿了裤子。在满洲国,只要是提“中国”这两个字就犯歹,你张海鹏还要把日本人搞的重点工程设计成中国风格,追查起来这就是枪毙的罪过。好在酒桌上谁也没较真儿,害得张海鹏回家跟他的第七房太太念叨了半个月的“大难不死”。
没过多长时间,张海鹏听说横田纲二要把火车站设计成火车形状,他又来精神了,上蹿下跳地要求火车头一定要朝向东方。原因是日本国在东方,满洲国首都新京也在东方,他和全体热河人民要心向日本国,心向首都。没想到该他不顺,横田纲二又给了他一个大窝脖。原来横田纲二来承德之前,找了一个研究中国周易的日本教授恶补了一通五行八卦,领略了其中的厉害,他下决心要把金木水火土运用到承德火车站的设计上来。他认为日本国和满洲国国都都在东方,东属木。火车为金属之重器,属金无疑。火车站又为聚金之地,金势强不可挡。在五行相生相克中,金必克木。
如果将蒸汽火车造型的火车站的车头对准东方,往轻了说不吉利,往重了说后果不堪设想。相反,如果将火车车头冲向西方则大吉大利。承德火车站的位置在承德街的东郊,按五行方位对照图中所示,东的西南是中,中为土,而土生金。所以,火车头必须冲着西的方向。张海鹏彻底败下阵来,还差点弄了个克日本克新京的罪名。 他病了,终身服中药,不服药就会小便失禁。后来他还真的升官了,官至满洲国内阁大总管。再后来共产党把他押赴刑场,临死前他又尿了一裤子。都说他是被吓的,其实不是,那天他没吃药。
横田纲二没等承德火车站竣工就回国了,从此再没来过承德,也就是说他至死都没完整地看上一眼自己设计的作品。1945年8月,日本国投降了,满洲国也完蛋了。可横田纲二心里却板儿似的,他深信 ,这都绝对不是承德火车站克的。
一列客车徐徐驶进承德火车站,在月台前停稳,蒸汽机车继续喘着粗气冒着白烟。各节车厢门几乎同一时间打开,旅客们纷纷下车。周海涛现已化名舒渴读,他手拎行李和皮箱,混在众多的下车旅客中间,随着人流走向不远处的检票口。
火车站前人不算多,除了刚下火车陆续 走出站口的旅客外,再有就是几个挎篮背箱做小买卖的和巡逻的警察。站前台阶下的马路上停着两辆接送旅客的马车,车老板扯着嗓子招敛乘客,旁边还有几辆“爬活儿”的人力三轮车。舒渴读在火车上已经向一个旅客打听了从火车站去承德城区的路线,这个旅客挺实在,不但把路线告诉了他,就连下车后乘什么交通工具以及价钱都说得清清楚楚。舒渴读心里有底了,他走出站口,远远看到接送站的马车上坐了不少人,还有一些旅客干脆徒步朝城区方向走了。他径直走到一辆人力三轮车旁,对车夫说:“去南营子大街吉祥戏楼。”
当舒渴读乘上三轮车的一刹那,转头看了一眼火车站全貌。在这个时候他绝对想不到,他来到承德将经历一件 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件,而这个承德火车站将是大事件中的一个重要场所。
从火车站往西是一条还算平整的马路,路两边是庄稼地。时近夏至,天气有些闷热,地里的庄稼已过腰了,一些农民在地里用锄头耪地。其实这些农民倒也乐意在这片靠近路边的地里干活。自打建了火车站,有了这条路,观赏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就成了他们丰富精神生活的一个重要项目,路上行人的行为举止、言谈话语、衣着妆饰和器物用具都能成为这些农民现场评论或茶余饭后的话题。这条路对他们来说,就是一条美丽甚至带些传奇色彩的风景线。
三轮车载着舒渴读和他的行李皮箱在马路上不紧不慢地朝承德城区方向走着,路上还有一些刚下火车步行的旅客。三轮车夫是个黑胖小伙儿,光头,笑模样,健谈。“听口音,先生是北平人哪。”舒渴读觉得没什么好瞒的。“对,我是北平的老户。”“先生靠什么发财呀?”车夫问话其实就是客气的套路,舒渴读告诉他:“我是画师。” “画狮?”车夫弄拧了。“那您来承德就对了,承德这儿的古建多,石狮子铜狮子有得是,您敞开了画。” 舒渴读赶紧解释。“不不,我是画画儿的,老师的师,不是狮子的狮。”车夫笑了。
“嗷,那是画家。画家可挣大钱哪。”舒渴读摇摇头。“也就是混口饭吃。”车夫转了一个话题。“先生您去吉祥戏楼找哪位角儿啊?”舒渴读正想了解点吉祥戏楼的情况,但又不知道车夫摸不摸门路,只能假装无意顺口塔音。“我找孙经理。”车夫一愣,车速明显慢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舒渴读。“您找······先生,吉祥戏楼前几天出的事,您还不知道吧?”舒渴读听了车夫的话,心里动了一下,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吉祥戏楼出事啦?我刚从外地来,什么也不知道。”
车夫从舒渴读表情上看出些不寻常,他把三轮车停在路边,假装下车检查车胎,看了看前后左右没什么靠近的人,压低声音回应舒渴读的话。“吉祥戏楼的孙经理失踪了。”“失踪了?”舒渴读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他努力镇静了一下。“怎么回事啊?”车夫声音还是很低,眼睛不时朝四处张望。
“我看您是好人,我才告诉您。孙经理失踪的事,在承德街上还没怎么传开呢,我是拉活儿听客人说的。大前天晚上,吉祥戏楼唱《群英会》。开戏前,孙经理给演员捎话,说晚上一散戏就结账,第二天他要出门。可是等唱完戏以后,哪也找不到孙经理了。那帮唱戏的不放心,就连着夜四处找,折腾了一溜够,最后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舒渴读急听下文。“后来呢?”车夫觉得三轮车总停着不走让别人见到怀疑,于是他上了车,慢慢蹬着走。“后来也没找到人,可传出来的消息五花八门。有人说孙经理卷着钱跑了,也有人说被土匪绑架了,还有人说让警察打死啦。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我看都是瞎猜乱说的,没谱。”
车夫的话让舒渴读听明白了,不管孙经理怎么着,反正是出事了。他想起在北平景山东坡老陈交代的话:“如果第一个联络点没联系上,马上去不远的二仙居天盛旅馆,十二号房间有个姓刘的中年男人等你。”他稍稍考虑了一下,果断拿定主意。“去二仙居天盛旅馆。”
承德街有个地名非常另类,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二仙居。具体地点是指南营子大街北段西侧临街的地方,与火神庙隔着一条旱河。为什么这个地方的地名不像承德其它街道一样叫什么庙或什么沟呢?因为地如其名,这个地方确实与神仙有关。稍有一把年纪的承德人都知道,清光绪六年,也就是1880年,那一年在承德街发生了一件奇事。
热河府志上有详细记载:“庚辰年,夏。承德街旱河南岸佟山东北角处,地凹。官掘后,现双人柩。奇,柩内竟二男尸骨,元人打扮。析墓铭,晓为元人杨逍范遥,系时朝美男仙。天满蚀,地火燃其柩,瞬间无,地复。”热河府志为官方文献,一般不会出错。老百姓也是口口相传,信誓旦旦,二仙居这个地名由此而生有凭有据理直气壮。
二仙居桥北西侧的天盛旅馆。在一座较大的灰砖门楼内,由四栋前廊后厦的平房围成一个方形院子。院子中央有花坛、水井、煤堆、晾衣服架子和几株小树。舒渴读手拎行李皮箱走进旅馆大门,门房内的旅馆老掌柜好小伙计热情地迎了出来。“先生住店吗?”老掌柜话音未落,小伙计非常适时地接下舒渴读手中的行李皮箱。
舒渴读忙解释。“我想找个人,请问,十二号房间的刘先生在吗?”老掌柜热情不减。“在在,刚好在。”他转头吩咐小伙计。“赶快把这位先生领过去。”舒渴读跟着小伙计来到院内拐角的一个房间门前,小伙计放下行李皮箱,上前敲了敲门,转身冲着舒渴读点点头后离开了。
房间门从里面推开,一个长着圆圆的脸,身材略胖的中年男人站在舒渴读面前。这个人有点挂像,从神态和衣着上看,确实很像一个专做城乡小买卖的生意人。舒渴读欠了欠身,声音不大。“对不起,刘先生吗?”中年男子没啥表情也没说话。舒渴读接着说:“我是北平来的画师。”中年男子显然知道这是在对暗号。“会画门神吗?”舒渴读心里有数了。“不会,我是画油画的。”中年男子示意舒渴读进屋,同时警惕地扫了一眼四周情况,接着,他把门外的行李皮箱拎进屋后立刻关门。
房间内又窄又暗,两张床一张桌子紧紧挤在一起。床上的被褥很旧,桌上有一个竹皮暖壶和两个瓷水杯,床角下放着两个脸盆。中年男子把行李皮箱放着床上,热情地上前握着舒渴读的手。“你就是舒渴读同志吧?我叫刘传业,专门在这等你。”舒渴读也高兴了,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同志。“谢谢,谢谢。”刘传业给舒渴读倒了一杯水。“情况变化了,我们马上谈谈吧。”
两人面对面坐在两张床边。刘传业问:“您到吉祥戏楼去过啦?”舒渴读摆了摆手。“没有,从火车站往城里来的时候,跟三轮车夫聊天,知道孙经理出了差头儿,就直接到这来了。怎么着,出事啦?”刘传业表情凝重,声音不大但有力度。“出大事了。情况很特殊,也很严重。
据说是军统驻热河站的一个什么副站长叛变了,供出咱们在吉祥戏楼设的联络站。孙经理暴露后就失踪了,是死是活谁也不知道。为了避免遭受更大的损失,冀热边特委决定,临时关闭热河省境内的所有联络站,地下组织上下线的工作关系停止一个月。特委机关也转移了。我在这里等你,是特委经再三考虑特批的。
由于情况有变,你的工作安排也有变化。过去想把你安排在吉祥戏楼的孙经理那里,明着当舞台美工,暗中为党做破坏敌人国防献宝的地下工作。现在不行了,领导上决定暂时派你到乡下工作,地点是离承德街四十华里的大石峪村。具体你到那里的公开身份和所处的工作环境,是这样的······”
清晨,承德街北郊的狮子沟漫水桥头检查站。由日本宪兵和满洲警察联合组成的执法队,仔细检查着进出承德街的人们。一辆作为沟通城乡之间的唯一交通工具的马车从城区方向驶来,车上坐着车老板和八九个男女乘客,舒渴读和刘传业也在其中。马车行驶到检查站旁停下,车上所有人下车,经宪兵警察分别检查良民证和简单看了看随车的行李物品后放行。
马车行驶到深山野岭双峰寺前,突然,十几名土匪骑着高头大马从密林中窜出。这些土匪面如凶神恶煞,手持长短快枪,将马车团团围住。
乱世苍生凶险就在瞬间,舒渴读刚脱险境又遇狼群,能否逢凶化吉,后面的事真是谁也说不准了。